“园子姐……”正在咨询室无所事事的我，突然听到了敲门声。
是一年四班的美佳，娇小的个子看起来还像个小学生。她是这里的常客，单亲家庭的孩子，大概是容易变得敏感而脆弱的吧。我一边在脑中收集对她的印象，一边柔声问道：“美佳，有什么事吗?”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她支支吾吾，脸也有些红。
“不急，我们坐下来慢慢说吧?”
我走到她身边，弯下腰搭着她的肩膀，将她带到沙发上坐下。我坐到她的对面，静静地等待了一会，女孩的目光终于不再游移。她看着我的眼睛，认真地说道：“园子姐，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。”
“是什么梦?”
“唔……我梦到了一只长得很漂亮的美人鱼，她邀请我去她家玩。她的家在很深的海底，可不知道为什么，我在海里也能自由呼吸。海底……很美丽，我也很开心。可就在这时我突然想起了晚上爸爸回来对我发了火，就突然不太高兴了。”她说着，脸却再一次红了起来。
看来是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啊。美佳并没有因此而停下诉说，她把一缕碎发拨到耳后，调整了一下呼吸后接着道：“美人鱼小姐她……好像因为我的不高兴而露出了困扰的表情，随后她让我在一张贝壳床上坐着，自己却走出了房间。我正在无所事事的时候，从床底突然伸出许多水草，把我的手脚都绑住了。”
这人鱼小姐难道是腹黑吗……我不小心在心中吐槽了，可脸上仍然保持着认真倾听的表情。
“然后呢?”
“然后不一会儿，人鱼小姐又走了进来，我让她放开我，她却一言不发地走到我身边，开始……唔……开始挠我的脚底心。我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只穿了泳装，而手脚又被绑住，只能忍不住地笑……”
她的语气似乎像是在责怪那位人鱼小姐。
听起来，这确实是奇怪，而又让人羞于启齿的事呢。不过看她的表情，似乎事情到这里还没有完，我点点头，附和道：“是呀，前一秒还玩的好好的朋友，突然就对自己做这种事，换成谁都会不高兴的吧。”
“倒也没有特别不高兴啦……倒是这件事一下子转移了我的注意力，没让我再去想爸爸的事。人鱼小姐挠了一会儿就停了下来，接着不停地对我道歉。之后……就不知道游到哪里去了。然后我就醒了。”
其实这个年纪的女生，还没有那么多复杂的感情吧。虽然这里是心理咨询室，可每天我做的最多的事也只是听她们讲诸如此类的事——奇怪的梦，友情，爱情的烦恼，一些在大人看来不足挂齿的事。
这次也只要认真倾听，然后说一些安慰的话就好了吧。本来我是这么打算的，可这个梦我却莫名地觉得有些有趣。存在于梦中的童话般的冒险，听起来本身就像是故事一样呢。
“美佳，你听过《海的女儿》的故事吗?”
“听过，小时候爸爸给我讲过的。啊，里面也有一位人鱼小姐呢。我很喜欢这个故事。”美佳的表情变得明亮起来，但随即又有些黯淡，“小美人鱼在最后也没能获得王子的爱，变成了泡沫啊。”
“这个故事还有后续呢，想听吗?”我笑着问道。
“诶，真的吗?”
“是啊，而且，是不那么悲伤的结局呢。”
“嗯!”刚刚向成熟跨出了一只脚的小女孩，挺直了背脊，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我，很是期待。我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，只好轻咳了一声，选择了一个柔和的声线开口。
美佳，你听的那个故事的最后，小美人鱼扔掉了刀子，自己化为了泡沫，对吧?
是啊。
但这个故事其实还有后续，或者说……另一个结尾。
传说人鱼们是没有灵魂的，死后会化成泡沫升向天空。而想要获得灵魂的话，需要有一个人类爱她胜过其他的一切。老祖母虽然这么对小美人鱼说了，可她却不知道，还有另外的方法可以获得灵魂。
“现在太阳从海里升起来了。阳光柔和地、温暖地照在冰冷的泡沫上。”
我回想着那时看到，感慨并又熟记于心的语句，慢慢地讲述着。
“小人鱼并没有感到灭亡。她看到光明的太阳，同时在她上面飞着无数透明的、美丽的生物。透过 它们，她可以看到船上的白帆和天空的彩云。它们的声音是和谐的音乐。可是那么虚无缥缈，人类的耳朵简直没有办法听见，正如地上的眼睛不能看见它们一样。它们没有翅膀，只是凭它们轻飘的形体在空中浮动。小人鱼觉得自己也获得了它们这样的形体，渐
渐地从泡沫中升起来。”
如此梦幻般的场景，为什么不好好地，完整地在故事中呈现出来呢?为什么仅仅在悲剧的一瞬间就戛然而止呢?
“‘我将向谁走去呢?’她问。她的声音跟这些其他的生物一样，显得虚无缥缈，人 世间的任何音乐部不能和它相比。
‘到天空的女儿那儿去呀!’别的声音回答说。‘人鱼是没有不灭的灵魂的，而且 永远也不会有这样的灵魂，除非她获得了一个凡人的爱情。她的永恒的存在要依靠外来 的力量。天空的女儿也没有永恒的灵魂，不过她们可以通过善良的行为而创造出一个灵 魂。我们飞向炎热的国度里去，那儿散布着病疫的空气在伤害着人民，我们可以吹起清 凉的风，可以把花香在空气中传播，我们可以散布健康和愉快的精神。三百年以后，当 我们尽力做完了我们可能做的一切善行以后，我们就可以获得一个不灭的灵魂，就可以 分享人类一切永恒的幸福了。你，可怜的个人鱼，像我们一样，曾经全心全意地为那个 目标而奋斗。你忍受过痛苦;你坚持下去了;你已经超升到精灵的世界里来了。通过你 的善良的工作，在三百年以后，你就可以为你自己创造出一个不灭的灵魂。’
小人鱼向上帝的太阳举起了她光亮的手臂，她第一次感到要流出眼泪。 ”
“后面的情节，我记不大清楚了……”讲到这里，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。本来是想完整地把这个故事告诉美佳的，思路却一下子卡在了这里。后来好像小人鱼又看到了王子和公主?然后又有人对她说了些什么?好像和孩子有关，对了，孩子，孩子……想到美佳的梦，我不禁会心一笑。
就这么讲吧。
“想起来了想起来了，还要听吗?”我连忙说道。
抬起头，眼前的美佳嘴唇微开，却在听了我的话之后又抿上嘴点点头。
“‘也许，还要不了那么久的时间!’有一个声音低语道，‘我们可以进入孩子们的梦中，去给他们带来欢乐。孩子们也不都是无忧无虑的，如果我们能帮助一个孩子摆脱噩梦，让他们露出笑容的话，那上帝便会缩短我们考验的时间;可如果失败了，而让孩子们留下眼泪的话，那每一颗眼泪都会让考验时间增加一天。’”
“也许，你梦中的人鱼小姐，就是希望获得灵魂的某一位人鱼呢。在经历了悲伤，化为泡沫之后，正在凭借自己的努力寻求救赎。”
“是吗……如果是这样的话，那我还是帮到了那位人鱼小姐呢。”美佳笑了。看来这个寻找灵魂的过程虽然漫长，却仍旧能给人希望，女孩应该会喜欢这样的结局吧……就像当年的我一样。
随即美佳又开口道：“可是园子姐，为什么人鱼小姐要那样……就是、挠我的痒痒呢?”
“可能她只是害羞，而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让你露出笑容吧。”我随口说道。
而真正的答案，又有谁知道呢。
某日的美佳的日记
昨晚睡得很好，没有做梦。虽然后来又有几次梦到了人鱼小姐，可我却没有办法开口对她说话，甚至我都没有办法操纵自己的身体，只能傻傻地跟着她走，然后坐到床上。不一会就有水草来捆住我，人鱼小姐走进来，开始挠我的脚底心。
这是怎么回事呢?明明我第一次遇到她的时候，还能好好说话的啊。更奇怪的是，她还伸出舌头来舔我的脚，那种感觉虽然没有挠痒痒难受，却也怪怪的。
我又去找了园子姐，她却只是让我多休息，早点睡觉。可是这几天我都很早就睡了。在喝完爸爸给我热的牛奶之后，我就会觉得很困，早上起来的时候又有点晕乎乎的。过几天我再去问问园子姐吧。
今天起床穿袜子的时候，闻到了柠檬的味道，似乎是我脚上的味道。奇怪，明明我没有用肥皂洗脚呀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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